CCN专访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袁征—— 大陆高举制裁牌 难解美对台军售困局 □CCN记者 徐秋颖 北京报道 对台军售，世界上并非仅美国一家，但惟独美国可在中国政府的抗议和制裁中泰然处之。美国的特殊“待遇”何时结束？大陆的屡次抗议和施行的举措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CCN记者近期专访中国社科院美国所袁征。 大陆“务实”派向美国妥协？ 1978年邓小平出访新加坡，此行让他意识到，中国跟号称“美帝国主义走狗”的国家差距拉得太大。新加坡经济繁荣、老百姓生活富足的现实深深刺激了这位老人。 CCN记者：1979年12月15日，《中美建交公报》发布在即，此时美方代表伍德科克紧急要求会见邓小平确认和澄清美国将会继续对台军售。“台湾问题”一直是谈判的焦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存在误解？这是谁的责任？ 袁征：一方面美国内部是有矛盾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国务院之间对于中美建交的意见并不统一，布热津斯基积极推动建交，万斯认为重点在对苏联的关系。总统卡特更倾向于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意见。 中美建交此类事情主导应该是美国国务院，但结果是签署这个联合公报时竟然绕过了国务院，主要靠国家安全委员会和使馆之间去协调。美方代表谈判时可能没有直接谈继续对台售武这个问题，或者说谈得比较“含蓄”。 中方的相关历史档案目前还不能查阅，具体问题尚不清楚。可以说，目前国内没有任何人愿意承担因为当年谈判失误，为后人遗留“对台军售”这个“窘境”的责任，而且现在也没有办法去追究，但当年拿定主意要建交的是邓小平。 CCN记者：邓小平急于建交，有人为其解释说，邓是怕错过时机，也有人说这是拿“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允许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交换，你怎么看？ 袁征：邓是很务实的一个人，心里想做的事情，只要大方向确定了，他不会被他认为的相对较小的事情干扰。 当时邓对于推动中国的改革，心中已经有个蓝图。这个想法从他1978年出访新加坡的时候就确定了。此行让他意识到中国跟号称“美帝国主义走狗”的国家差距拉得太大。新加坡经济繁荣、老百姓生活富足的现实深深刺激了他。 《邓小平文选》里有个内部讲话，大意是，“为什么同美国建交呢，很简单，因为凡是同美国发展关系的国家，都发展起来了。” 邓在1978年12月份发表的讲话，《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团结一致向前看》，就决定大陆要改革开放，要开始追赶，以免落后太多。对外则是一定要打开和美国的关系。 因此，谈判后期美方摊牌时，尽管邓很恼火，但还是决定同美国建交。当然他也说保留这个权利，即使建交了，还要继续谈。 CCN记者：谈判的结果是中国政府让步了，如果当时中方坚持不同意美对台售武，选择暂缓建交是否可行？ 袁征：这只是一种说法。但美国方面当时已经明确表态，如果中方在这方面不做让步，美国可能推迟建交。 卡特方面有他的难处，中方有自己的需求。当时中方不光要对付苏联，也要为“四个现代化”建设创造一个环境。在当时，迫切需要的技术资金从哪里来？靠第三世界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靠欧美。因此，邓做出了那个决定。 美国已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唯一的合法政府，认同“一个中国”，这个承诺已经做出。相对而言，当时中方认为，对台售武就是个“较小的问题”。 《与台湾关系法》的美国式吊诡 到最后一刻，邓也可以取消建交的，但问题是邓已经决定要和美国发展更高级别的关系。在当时，售台武器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CCN记者：美国在1979年4月份出台的《与台湾关系法》，里面写明了美国有责任和义务销售给台湾防御性武器，你怎么看这部法律？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对美国是否有真正的约束力？ 袁征：在美国看来，联合公报属于一个声明，而不是一个针对美国的限制。《与台湾关系法》属于美国国内法。美国的法律制定权属于国会，总统来签署，包括条约，签署以后的批准、审批、废止必须要经过参议院。当时为什么是中美联合公报而不是条约，是因为建交公约在很大程度是因为涉及到台湾问题，如果经过美国议会这个程序的话会很难通过。 美国国内认为，《与台湾关系法》经过国会通过的，具有法律效力，而中美联合公报则仅仅是总统签的行政文件。 虽然有些人认为公报也有法律效力，但这是不平等的。《与台湾关系法》高于公报，这是美国国内的一种声音。当然美国政府看来，发展对华关系是以三个联合公报和《与台湾关系法》为基础的，在小布什之前没人敢到大陆讲这种话，大陆当然也不承认。 CCN记者：中国政府为何没有强烈要求废除《与台湾关系法》或修改该法，以致造成今天的被动局面？里面包含什么样的隐情？从外交角度讲，是否有失误的地方？ 袁征：中方的问题在于对后来的局面没有预料到。中国的领导人对于美国的政治体制并不太了解，总认为美国的总统就能说了算，这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 美国是西方典型的三权分立，所以就决策来讲，中方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对于整个细节上的把握可能会有一些欠缺。因为当时大陆对美国的研究是空白的，更是浅薄的。 1972年尼克松访华时，我的导师资中筠（相当于如今外交部的发言人），她亲自给毛泽东当过翻译。她本来属于外交部的，下放到五七干校，只是在尼克松访华前期才抽调上来。人才是极度缺乏的。1972年到建交这一段，加之国内的政治也比较复杂，所以对于美国决策机制和政治体制上的认识并不是很充分，才会出现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美国，即使没有《与台湾关系法》，也会有其他的法律出来。美国这种体制下，美国议员很牛的，总统也得看议员的脸色。如果一个法案议员投票数量超过三分之二，总统不签也没用，依然会通过。 中美建交的中方妥协，也很难说是一种“失误”，其实，到最后一刻，邓也可以取消建交的，但问题是邓已经决定要和美国发展更高级别的关系。在当时，售台武器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大打政治牌牵制大陆 中国不断崛起，美国也搞不清楚，大陆崛起后会怎么样。美国对大陆的怀疑使之想拿“台湾问题”作为一张牌来牵制。 CCN记者：你始终强调美对台军售“不是一个大问题”，那么美对台售武，对台湾军事实力增强的效力如何？ 袁征：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美国对台售武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 从学者的统计数据来说，自上世纪80年代后美对台售武是逐年递减的，但是到了1992年逆转回来。这是因为第一次海湾战争对大陆的震动很大，中国政府从1990年之后加大对军备国防的投入，李登辉上台后又总是挑衅大陆，美国这时就感到海峡两岸局势不稳。 大陆军事力量的强化，迫使美国政府也想加强对台出售的意向，而军火商赚钱的欲望从来都是有的。 从那时起，美对台军售开始上升，美国理由是搞平衡，实际上美国也知道根本无法平衡，这只不过是个理由。美国要展现它的姿态，要对台湾给予一定支持，它认为这样才能让两岸“平等对话”。 很大程度上，中国不断崛起，美国也搞不清楚，大陆崛起后会怎么样，双方还有很多分歧，包括战略意图。美国对大陆的怀疑使之想拿“台湾问题”作为一张牌来牵制。 从军事意义上来讲，美国支持台湾主要是打政治牌，也就是说美国人要介入台海事务，要通过台湾来牵制大陆的发展。 “抗议”是做给谁看的？ 中国政府所做的抗议，在一定程度上一部分是给美国看，但更多是给大陆老百姓看的——给国内民众一个交待。 CCN记者：历次军售，大陆政府与民众多是激烈空洞的言辞抗议，好像进入“谁打我我骂谁”这种模式，屡次的言语抗议，是否能取得实质效力？你怎么看待这种抗议？ 袁征：中国政府所做的抗议，在一定程度上一部分是给美国看，但更多是给大陆老百姓看的——给国内民众一个交待。另一方面，也是给国际社会上看，警告其他国家——中国是没有妥协余地的，别跟着美国学。 除了对美国表明中国的立场之外，更要防止多米诺骨牌倒掉的问题。大陆也可能看出在美国售台武器的问题，一时间得不到解决，从而选择退而其次。不能要求美国马上终止，但要防止坏的局面再次出现。 大陆抗议的目的，就是要防止日本、欧洲、俄罗斯等其他国家对台湾地区有任何官方的合作和交易。比如大陆对待法国对台军售是很强硬的，直接把领事馆撤了，直接制裁，地铁也不让法国修了，大陆的措施还是非常强硬的。 CCN记者：荷兰、法国也进行过对台军售，大陆对这些国家的态度和美国相比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袁征：欧洲人也很不理解，美国人能做我们就不行了？ 就是不行，这是一条红线。大陆如果对其他国家放开这个口子，整个相关的国家都会跟着走，大陆就更难办了。对于美国，大陆虽然是抗议，但还是有节制的，其他国家根本没有网开一面之说。 美国对台军售，大陆原则上还是要抗议。如果谈到大陆对待美国特殊的态度，原因恐怕还是自身的实力问题。这个差距最少也得用一百年的时间来追赶。 CCN记者：台湾向美国提出申请的军售，为何大陆将矛头指向美国而非台湾？是否另有其他考量？ 袁征：我倒不认为这矛头仅仅指向美国。 对台政策，这涉及策略，也有一个只做不说的问题。对台要怎么去斗争，不可能直接去动武，但是有一点要加强战备，即使谈和平统一，实际上也准备着最坏的一手。如果两岸有交流的话，大陆还是原意表达这种意向：台湾买武器对于两岸关系是不利的。 制衡台海，美国不会让步 美国从国家利益来讲，不会轻易让步中国，更不会在对台军售问题上做出明确的承诺。 CCN记者：你怎么看待最近奥巴马政府做出的新一轮对台军售？ 袁征：这次中国政府出台相关政策的新意，应该就是制裁美国售台军火公司，不过中国可能损失会更大。如果中国技术够强，也不用买大量的波音飞机。当然需要时，也可以去买欧洲“空客”等其他品牌的飞机，但你能防止“空客”不涨价么？ 中国现在已经购买了大量的波音飞机，如果去制裁，维修又缺乏技术，这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CCN记者：现在看来，美对台军售问题是不是无解了？ 袁征：现在确实无法解决。 我们去年去美国访问时，曾跟美国的学者和前官员交流，说中国帮了美国很多忙，美国是不是在售台武器方面做一些让步和姿态？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提出来，对大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个问题在一定时段里，很难解决。 除非有一点，美国遇到大麻烦了，有求于你，或者说大陆的力量已经非常强大。 最好的办法是，两岸中国人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两岸能够达成某种一致或者默契，两岸的人都认同“一个中国”，按统一的方向去慢慢一步一步走，售台武器就不是一个大问题，真到了那一天，台湾就不需要花巨资购买武器了。 CCN记者：大陆应该如何理解和处理美国对台军售在整个中美关系中的位置？ 袁征：其实，一般情况下，美国在军售前都会私下里跟中国政府打招呼。因此，大陆对此既要斗争，也要讲究节制。 上世纪80年代，台湾刚开放和大陆交往的时候，台湾人很少想要统一，还认为大陆专制。我认识一个老兵，从台湾回湖南老家，结果走的时候，连衣服鞋子都给亲戚们刮跑了——大陆老百姓那时太穷了。 马英九任职期间，在两岸政治框架上是否能有一些突破，现在不得而知。他现在的政治目标是连任。大陆当然还是很低调的，没有公开抨击马政府。 纵观整个对台军售，美国只是想捣乱、插手，并不希望两岸平稳。 如果不谈意识形态问题，仅就地缘政治来讲，美国认为台海存在一个潜在的危险，它在不确定大陆的战略意图之前会有所担心。其实换个角度，大陆也会这么做。 美国从国家利益来讲，不会轻易让步中国，更不会在对台军售问题上做出明确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