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美关系与美国的中东大战略 袁征（副研究员、博士）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近日，随着伊拉克主要战事的结束，布什政府加强了对于叙利亚的指责，措辞严厉，对叙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而美国在伊拉克的轻易得手，使得布什政府中“鹰派”的影响进一步上升。这就使得人们不得不揣测：叙利亚是否会成为美国的下一个军事打击对象？ 叙美间的争执加剧 事实上，早在伊拉克战争之前，叙美关系就呈现紧张的状态。尽管叙利亚支持1991年的海湾战争，但自1999年之后叙伊关系得到很大改善，双边来往趋于密切。美方认为，叙利亚并没有兑现承诺，而是允许伊拉克通过石油管道在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之外输出石油，这使美国极为不快。不仅如此，美国一直指控叙利亚支持恐怖主义活动。叙利亚多年以来高举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大旗，容许巴勒斯坦激进组织在其境内活动，支持他们袭击以色列。美国还认为叙利亚在背后支持黎巴嫩南部真主党的反以活动。据此，美国多次指责叙利亚纵容恐怖活动，破坏巴以和平进程。而叙方则认为，巴勒斯坦人进行的反以斗争是一种民族解放运动，而非恐怖主义活动。鉴于叙利亚“收容”为美国所认定的恐怖主义组织，美国就将叙利亚列入支持恐怖主义活动的“黑名单”，称其为“无赖国家”。此次伊拉克战争之前，叙利亚出于地缘政治的安全考虑，还坚决反对美国对伊开战。 在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之际，美国对于叙利亚的指控进一步加剧，公开指称叙利亚为“无赖国家”，要求叙方对其所作所为承担责任，措辞十分强硬。美国的指控主要包括五个方面： 第一， 叙利亚允许伊拉克高官逃离美军的追捕而进入叙利亚境内，为这些人提供避难。4月13日，布什表示，叙利亚政府需要与美国及其盟国合作，“不要庇护伊拉克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人、军方官员或那些需要对其任职期间行为负责的人。”拉姆斯菲尔德也声称叙利亚藏匿了一些伊拉克高官，并允许一些官员通过叙利亚逃至第三国。 第二， 允许来自阿拉伯世界的圣战战士包括一些叙利亚人进入伊拉克同联军作战，给美军带来威胁。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指称：“叙利亚不断地向伊拉克运送杀手，图谋杀死美国人并造成人员伤亡。我们需要考虑对包庇恐怖主义与战犯的国家采取措施了。” 第三， 允许向伊拉克境内输入武器和军事设备，诸如GPS卫星干扰仪等，给美军作战造成了困扰。即使在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后，美军还是不断面临小规模的袭击，美方担心从叙利亚境内继续输入武器会给伊境内的美军和战后伊拉克的稳定造成威胁，因而要求叙方阻止武器和军事人员进入伊拉克。 第四， 叙利亚谋求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布什政府宣称，叙利亚拥有化学武器。美国军方强硬派曾警告，如果发现叙利亚窝藏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可能成为美国军事打击的目标。 第五， 叙利亚支持恐怖组织的活动，包括允许反以激进组织在叙境内活动，纵容真主党在黎巴嫩南部的军事行动。 叙利亚并非伊拉克 尽管美国对于叙利亚的压力陡增，但叙利亚的情势和伊拉克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些因素将制约美国对叙动武的考量。 首先，叙利亚在阿拉伯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同周边各国有着较为融洽的关系。如果美国军事打击叙利亚，周边的阿拉伯国家将难以为美国的军事行动提供便便利。这和萨达姆政权所面对的周边环境有着明显的区别。萨达姆穷兵黩武，特别是1990年对于科威特的入侵，使得伊拉克在阿拉伯世界也陷入了孤立，并造成了此次海湾战争中阿拉伯世界的分裂。 其次，美国在很短的时间内推翻了萨达姆政权，使得整个阿拉伯世界感到震惊，也刺痛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如果美国进而攻打叙利亚，就会更加激化中东地区的反美情绪，也会加深阿拉伯国家对于美国意图的猜疑，这与美国推进中东民主化的战略目标相悖。早在美国对伊动武之前，埃及《金字塔报》就认为：“布什对伊动武只是美国干涉阿拉伯事务的黑暗时代的第一步”。 事实上，美国对叙利亚的施压已引起了阿拉伯世界的警觉。埃及警告，在伊拉克的一切决不能重演，美国不要接连将阿拉伯国家当作对手。海湾六国也明确表示，反对任何威胁叙利亚安全的举动，主张通过直接对话来解决叙美间的争执。 第三，美国攻打叙利亚将面临比对伊开战更大的国际压力。美国抛开联合国，不顾国际法的规定，通过军事手段改变一个主权国家的政权，开创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美国所推行的强权政治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巨大担忧，世界各地都接连不断地爆发了大规模的反美示威游行。如果美国走得太远，必将引发国际社会的不满和反弹。时至今日，美国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从而使得美国对伊开战的理由难以成立。如果再以叙利亚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借口采取军事行动的话，将会难上加难。不仅如此，叙利亚参与了1991年的海湾战争，还在反恐方面对美国提供过过协助。作为安理会成员国，叙利亚支持解除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赞成通过了联合国1441号决议。因此，叙利亚和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有着明显的不同。如果美国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势必会引发国际社会更大的忧虑，从而也会使得美国面对更大的阻力。 第四，十分明确的一点，就是美国刚刚打完伊拉克战争，面临着更为艰难的重建任务。在局势尚未平稳的情况下，布什政府不会再燃战火，贸然对叙动武，而需要集中精力进行战后伊拉克重建，力图打造一个“民主典范”。 当然，目前大量美军驻扎在伊拉克境内，从心理上对叙利亚、伊朗等国形成了无形的压力，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叙利亚方面，面对周边战略环境的恶化，阿萨德政府也采取了务实的政策，通过各种途径来应对来自美国的压力。 首先，针对美国对叙方窝藏萨达姆政权高官的指控，叙利亚宣布关闭叙伊边境，没有签证的伊拉克人将被阻止进入叙利亚境内。不仅如此，叙利亚私下里已开始采取行动，悄悄驱逐一些已经进入叙境内的伊拉克官员。 其次，针对美国关于叙方试图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指控，在阿拉伯联盟的支持下，叙利亚建议联合国通过决议，将中东地区定为“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地区”。该提议一箭双雕：一方面是回击美国对于叙利亚寻求用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指控；另一方面则在很大程度上针对以色列，因为以色列实际上已经拥有核武器，这样可以凸现美国所采用的双重标准。自然这种姿态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化解美国在这一问题上施加的压力。 第三，在美国的巨大压力下，叙利亚做出承诺，开始关闭一些被美国认定为“恐怖主义组织”如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等在大马士革的办事处。事实上，近年来美国一直在试图争取叙利亚方面关闭这些办事处。 第四，加强外交活动，寻求国际支持。首先是寻求阿拉伯世界内部的团结和支持，采取统一立场。在此基础上，通过多种途径同国际社会特别是欧洲国家磋商，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与此同时，叙利亚也同美方保持着沟通，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应当说，叙利亚的积极姿态，使得同美国的紧张关系有所缓解，也使得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相互间的争执有了一个良好的起点。 对叙施压服务于美国的中东大战略 在对叙关系上，美国一方面措词强硬，表示不排除任何解决方案，对叙施加了巨大压力；另一方面，布什政府又一再表示，目前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并没有摆到桌面上来，谈论对叙动武“还为时过早”。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对叙施压将服务于美国的中东大战略。 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美国发现，反美情绪在阿拉伯世界非常强烈，居然许多恐怖分子来自同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沙特阿拉伯，这使得美国不得不反思其对于中东的既定政策。尽管表面上不愿承认，但许多美国人私下里认为911恐怖袭击事件同美国的中东政策有关。在他们看来，只有在中东地区传播西方民主的思想，才有可能削弱原教旨主义的影响，从而有助于实现长治久安。而推翻萨达姆政权，以伊拉克重建为切入点，在中东地区树立一个“民主的典范”，这是美国推进中东民主进程的重要一步。由于中东问题的核心是巴以问题，而引发伊斯兰世界反美情绪的主要症结是美国在阿以问题上的立场，所以推进中东和平进程、化解阿拉伯世界反美情绪是美国中东大战略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经过911恐怖袭击事件，布什政府逐步意识到，必须在这两个问题特别是后者上取得突破，才有助于中东地区的稳定，也符合美国的安全利益。可以说，美国所面临的当务之急是处理伊拉克战后重建问题和巴以和平问题。 伊拉克战争已然结束，但这场战争给整个中东地区带来的影响还刚刚显现出来。地区内各国都在评估这场战争对于本国利益的冲击，以便采取应对之策。通过军事手段推翻萨达姆政权，强化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也为美国推进其中东大战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美国的着眼点发生转换，力图抓住时机，打造一个有利于美国安全利益的地缘政治态势。然而，无论是伊拉克重建，还是中东和平进程，都将十分艰难。 在伊拉克重建问题上，搜寻和清除萨达姆的余孽仍然还在进行，美军还面临着零星的袭击。而美国在伊境内搜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行动也在紧张地进行着。同时，萨达姆政权的突然崩溃使得伊拉克一度出现权力真空的混乱局面，而伊拉克反对派相互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况且伊拉克境内宗教、民族矛盾由来已久，毫无疑问地将在未来一个时期困扰着战后伊拉克的重建进程。如果处理不当，伊拉克各派别就有可能挑动民族情绪，将矛头转向美国。近期在巴格达等地出现的大规模反美示威游行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是美国竭力避免的状况。 巴以问题是美国中东政策必须面对的另一难题。4月30日，在巴勒斯坦阿巴斯新内阁人选确定后，联合国公布了各方期待已久的中东和平“路线图”，构想将分三个阶段来结束巴以冲突，并最终在2005年前建立巴勒斯坦国，从而实现巴以两国和平共处。然而，巴以问题由来已久，要化解多年积累下来的民族仇恨，将是一个十分艰难曲折的过程。 打赢一场战争固然容易，但要在阿拉伯世界赢得民心则异常困难。目前的伊拉克重建和巴以和平进程就是美国中东大战略非常关键的步骤，也符合美国的安全利益，美国无从逃避。 长期以来，叙利亚在中东地区和平进程中扮演中不容忽视的角色，美国也需要叙利亚的合作。目前的“路线图”很少涉及叙以间的和平问题，但以色列还占领着具有战略价值的戈兰高地。叙利亚官方报纸已经表示，“地区和国际局势的变化将不能迫使叙利亚在土地和权利问题做出让步或者妥协”。不仅如此，叙利亚至今还在黎巴嫩驻有2万左右，对于该国的政治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因此，叙利亚在中东和平进程中有着特殊的作用。美国非常担心，叙利亚目前所采取的立场，特别是支持一些激进组织的活动，将会干扰伊拉克重建和中东和平进程。美国之所以对叙利亚保持高压，实际上就是力图迫使其改变现有的一些政策，使其在伊拉克重建、中东和平进程等问题上采取合作态度，或者至少不会成为美国推行其中东政策的障碍，不要给美国带来潜在的麻烦和威胁，从而为伊拉克重建和推进中东和平进程两大任务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 总之，美国的对叙政策将服从于其中东大战略。近期美国不会轻易对叙实施军事打击，但会保持对叙利亚的压力，意在起到“震慑”的作用。5月3日，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抵达大马士革，同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就伊拉克局势、中东和平进程以及美叙关系等问题进行了会谈。叙方表示，会谈是“建设性的、坦率的和积极的”，双方将继续进行联系和协调，以维护两国利益和实现本地区的安全与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美国对叙政策的基调取决于叙利亚方面所采取的具体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