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州小学枪击惨案与美国枪支管制前景 何兴强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副研究员 原文发表于《瞭望》新闻周刊2012年第52期，题为《枪声震撼美国》，此文为给出版社发表前的原稿。 近些年导致多人伤亡的美国恶性枪击事件时有发生，但2012年发生的特别多，且多发生于校园，其中年底康涅狄格州纽敦镇（Newtown）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导致20名幼童、6名成人死亡，给美国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将可能导致自1994年以来美国联邦政府第一次通过枪支管制法案。 全面禁枪仍然是“不可能任务” 美国是世界上私人拥有枪支最多的国家，枪支文化在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美国建国前后，拥有和携带枪支的权利和言论自由一样，已被视为最珍视的个人权利之一。拥有和携带枪支早已成为美国历史、传统和美国生活方式的一个组成部分。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管理良好的民兵是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的，因此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犯”----保证了民众持有武器作为一项重要的公民权利，不能随意剥夺。支持者将拥有和使用枪支的权利解读为人民反抗暴政、捍卫自由和私人财产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对于宪法第二修正案都没有什么争议，大家都习以为常地拥有和使用枪支，美国传统的枪支文化没有受到什么挑战。但60年代影响美国历史的三大刺杀事件：约翰•肯尼迪总统、马丁•路德•金以及罗伯特•肯尼迪遭枪击身亡震动了整个美国社会，国会于1968年首次通过了枪支管制法案。这引发了成立于1871年的美国枪支协会（NRA）迅速投入到政治运动中，发展成为维护枪支权利的著名组织。此后，1981年里根总统遭枪击造成了很大影响，要求进行严格的枪支管理的呼声高涨，到克林顿政府时期， 1993和1994年分别通过了《布雷迪手枪暴力防止法》和《禁止攻击性武器法案》两个控枪法案。 历史悠久且财力雄厚的美国枪支协会对此非常不满。该协会是维护美国民众拥有枪支权利的主要组织，是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的坚决维护者。他们发动的系列游说活动使得许多支持该法案的议员付出了惨重代价，民主党在1994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一败涂地、丢掉参众两院的控制权。克林顿总统在其回忆录中对此也恨恨地表示，“他们一出手，你就出局了”。美国枪支协会的支持更是2000年和2004年两次大选中布什获胜的重要原因，他们对选民讲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戈尔和克里将“夺走你们的枪”，为布什赢得了几个关键州。 美国社会中的控枪舆论在这两个法案的通过后达到了顶点，开始走下坡路。美国枪支协会协会到90年代末发展成为公认的最有影响力的游说集团，它的努力使得美国社会枪支管制不断倒退。2004年，《禁止攻击性武器法案》到期终止。到2011年，全美多达39-40个州允许平民随身携带隐藏好的手枪，而1988年只有18个州允许这样做。枪支拥有权在全美更难于动摇。持枪权作为一项受到宪法保护的基本权利，除非修宪或者最高法院宣判持枪违宪才有可能改变，而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近些年的多起枪击惨案，仍然难于憾动美国厚重的枪支文化。 尽管近些年每次恶性枪击事件后，美国社会舆论都会发起控枪话题，但有着美国枪支协会这样的强势集团，有着众多民众的支持，任何实际的控枪法案的最终出台都非常困难，在恶性枪击事件过后一段时间，控枪的压力就会慢慢消退。“人杀人，枪不杀人”是美国枪支协会对持枪权利最著名的辩解。他们认为枪支和犯罪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拥有枪支反而能够增强防卫能力，特别是在家里拥有枪支会对犯罪分子形成威慑。桑迪胡克小学惨案发生后，得州共和党众议员高蒙（Louie Gohmert）便声称，如果当时学校校长手中有枪，就有可能防止惨案的发生。 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改变美国枪支管制辩论气氛 然而，此次小学枪击惨案完全不同以往。此前多次的系列枪击案包括2007年弗吉尼亚理工学院的严重枪击案和今年科罗拉多电影首映现场枪击案，都没有在美国社会激起控枪的浪潮。此次惨案使得2012年全年一系列枪击事件累积的反枪情绪迸发出来，20名幼童惨遭杀戮震撼了美国社会。针对六到七岁儿童的屠杀激起了美国公众舆论的强烈关注，因为“美国的孩子们此前从来没有被屠杀过”。这次枪击案改变了华盛顿关于枪支管制辩论的大气候，使之到了一个临界点，必须要有枪支管制法案出台才能交待过去。 路透社的调查显示，赞成对枪支拥有权进行更严格管制的美国人上升了8%。美国社会趋向认为2011年的图森枪击案和今年夏天拉罗拉多州枪击案都只是特殊情况，但这次不同，反映的是美国文化中的重要问题。处于风口浪尖的美国枪支协会在沉默几天后发公开发表了对事件表示慰问并要为此做出“有意义的贡献”的声明。同时，要求枪支管制的组织和人士也积极行动起来，“布雷迪运动”以及“反对非法枪支市长联盟”要把此次事件作为一个推动枪支管制措施出台的重要案例。 此次控枪形势变化的一个更为重要的表现是许多此前支持枪支权利的民主党人转变立场。美国枪支协会的巨大能量来源于其两党一致的支持，不仅是共和党人，还有为数不少的民主党人是其重要支持者。长时间以来支持枪支权利的三位民主党人，包括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里德（Reid）、弗吉尼亚州参议员沃纳（Mark Warner）、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曼钦（Joe Manchin）都明确清楚表明必须考虑采取一些措施来处理枪支管制问题。其中作为一个猎人和美国枪支协会成员的曼钦的表态引起很大关注，他曾经帮助阻止了枪支控制者的多次努力，多次因为枪支协会的支持而当选，包括2010年中期选举和2012年的大选。但对这次惨案，他公开呼吁采取一些合理的管制措施，称“没有猎人会带半自动步枪或者是超过30发子弹的大容量弹匣去打猎”。 枪支问题对于许多民主党人来说，一向是非常危险的议题，都不愿意去碰。今年夏天科罗拉多电影首映式的枪击案后许多民主党人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可以看出他们对于美国枪支协会的影响力是多么害怕。如今在全国对于加强枪支管制的感性浪潮中，许多民主党人敢于公开支持控枪。而且，美国枪支协会花了上千万美元支持的候选人大都失败，其能力已经被削弱，许多民主党人也不再害怕美国枪支协会的影响。民主党内三号人物舒默公开表示，不同于科罗拉多枪击案，当时没有一条能够达成枪支管制的路径，但这次不同，现在美国的枪支管制到了一个转折点（tipping point）。 枪支管制法律出台前景 如今，美国社会关于出台控枪法案的气氛已经形成，枪支管制的拥护者也已经行动起来，但还需要一个重要的支持，即奥巴马总统的领导。奥巴马在对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发表的讲话中数度流泪，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执政四年来在枪击管制方面的碌碌无为，他并没有如竞选誓言所言在枪击管制方面进行努力，不仅如此，还扩大的持枪权利，签署了国家公园和美国火车上可以携带枪支的法案。 处于压力之下的奥巴马总统开始行动起来。他在本月17日指示白宫起草包括限制攻击性武器内容的枪支控制法案以提交国会，并由副总统拜登领导。加州民主党女参议员范斯坦，1994年《禁止攻击性武器法案》的主要发起者也表示，她将在这周提出新的枪支控制法案。参议院多数党副领袖、民主党人杜宾（Dick Durbin）及众议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也都表示持限制攻击性武器的法案。 改革的内容首先是再次寻求禁止攻击性武器，主要是半自动步枪等武器，即在这次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中使用的武器；恢复2004年到期的《禁止攻击性武器法案》；禁止出售大容量的弹匣；三是对购枪者进行更加严格的背景审查，使精神不稳定的人获取枪支变得更为困难 然而，枪击管制的努力仍然面临巨大的反对力量。枪支管制一直在美国政治中是个不太重要的议题，枪支在美国社会的广泛存在。即便在如此严重的枪击事件后，美国民众对于枪支管制的态度也没有一边倒，基本还是五五开。华盛顿邮报和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网的联合民调显示，美国民众对于枪击管制的态度没有明显变化，大部分的美国人表示支持全国范围内禁止大容量弹匣的使用，刚过半的人赞同禁止半自动手枪，将近四分之三的美国人仍然反对全面禁枪。 大部分共和党人仍然是枪支权利的支持者，他们对于此事件基本保持沉默。一些共和党人还是在如此不利的舆论环境中，继续公开反对枪击管制法案，坚持其宪法赋予的持枪权，并引用华盛顿总统的话“一个自由的人必须是持有武装的人”进行辩护，认为枪支权利是反对政府暴政的保障，而且枪支管制法律起不到作用。调查也显示，仍然有一半的美国人认为控制措施起不到作用。此外，奥巴马主要精力放在“财政悬崖”谈判中，此后还有推动移民法案的困难任务，枪支管制法案的实质进展至少要等到几个月之后。 纵观美国枪击管制的历史，系列严重的枪击事件会导致社会舆论发生改变，往往会有枪枝管制的法律出台。在此次小学枪击案引发的冲击的社会氛围下，较为严格的控枪法案或将出台，但惨痛的记忆终将模糊，而美国人珍视的持枪权利仍将难于动摇。